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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你是在“批判”，还是在“关注”？

更新时间：2025-08-03 04:03:32

其实，Adolescence这一标题本身便已经暗示了这部剧集真正应当聚焦的核心。

虽然说Jamie谋杀Katie（或者说故意伤害致死）的行为动机，经过剧集的隐晦暗示，是同那些若隐若现的厌女团体存在密切关联的，不过正如E3中心理专家那一系列询问所揭示的那样，一个年仅13岁、对触碰女孩该有的界限都认知十分模糊的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真的能那么明确的认定，自己就是那众人所云的“不能吸引女生的80%”，并因此怀抱恨意地将自己准入至那些整天在耳边鼓吹怂恿的厌女阵营？

厌女行为及厌女倾向是存在的，这点毫无疑问。五金商场的小哥站队Jamie，支持他因为示好无果且反遭嘲讽故而暴走行凶，他在使用人称时用了“lots of us”，这背后将暗示一个庞大的群体；Ryan被黑人女孩打倒后遭到锅盖头男孩的嘲讽，说他竟然能被女孩打到，这不仅是针对Ryan的bully，因为在金发男孩的认知中，女生就理应是弱小的存在，男孩和女孩打架，理应是女孩被对方打倒才对；当然，还有将女孩裸照传阅给校内其他男生，对于同校的女生死亡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只是感叹Jamie真的杀了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青少年行径。但是，我现在的疑问是，一个青少年的行为在结合了前因后果之后，被大众视角赋予了一定的厌女属性，是否代表着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厌女者？Jamie在某种程度上似乎认可了自己属于Incel阵营，这种主动承认似乎会令其行为自动划分至了Incel式的反抗，但是对于心智思想依旧处于发育阶段的青少年而言，这种主观性的自我评价究竟是否又具备足够的可供参考的价值？

关于Jamie是否真的厌女（这里指本质而非自我认知），我们可以从以下几点考虑。

S3中心理专家问及了Jamie对于女性的感受，Jamie的回答其实很明确。他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性取向，很多回答也直接或间接地表示了自己对于和异性建立亲密关系的渴望。让我们抛开Jamie为杀人嫌疑犯这一事实，这些回答放在一个是13岁的男孩身上其实再正常不过，虽然但是，结合杀人这一事实，这些回答的渴望以及欲望将“显得”十分耐人寻味。询问终止后，Jamie曾向心理学家强调自己是喜欢她这个人的（as a person），因为在先后两次的拜访过程中，女心理专家展示出了有别于另一位男性专家的耐心和细心，她的专业素养会令其习惯于对所给答案进行进一步询问和探索，而非同一般大人一样直接给出评价或者是建议，这是一种对于摒除偏见以及经验论的强调，如此理性的高智女性是Jamie在其青少年阶段很难遇见的，而Jamie的喊话也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自己在内心深处对于这样女性的欣赏，虽然但是，Jamie在询问期间所表现出的暴力倾向，会让其喊话中的“喜欢”，“显得”有那么些许叫人细思极恐。

然后让我们试想一下，能让一个未成年男性对所有的女性产生统一的消极概括性评价的前提条件可能是什么。在外的时候，你想要对女性示好但是频频受挫，并且反复多次地遭受其贬低。不过在家的时候呢？如果说你生于一个从未出现过暴力的家庭，你有一个温柔的母亲以及一个善良优秀的姐姐，这些女性的存在难道不会提示你，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女性都会像那些曾经霸凌你的人一样，而致使你很难对所有女性都抱有消极以及厌恶的看法吗？事已至此，我们还能单纯因为杀人这一事件就将Jamie的本质定义为“厌女”吗？

先前提到，Jamie杀人的动机和“厌女”群体是有关联的。但是结合细节来看，所谓“有关联”，究竟应当如何解释？让我们再详细地捋一遍Jamie的行凶动机。首先，Jamie是一个成绩优异但是在体育方面没什么天赋的男孩，通常情况下，这样的男孩在英国本土是不属于特别受异性欢迎的群体的（甚至在以学习为重的中国内地，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遵循着这样的规律）。在试图肯定自身价值和寻找自信的过程中，Jamie在现实生活中很难获得了很多消极的反馈，转战社媒后试图通过其他方式证明，但是可能还因此收获了一些变本加厉的评价。这些反馈久而久之会让Jamie陷入到一种由他人所定义的自我认知，并且在心理上会倾向于同有相似经历的男性抱团取暖，随后逐渐被一些过分极端的思维同化，在某一情绪爆发的瞬间突然斩断了道德约束的锁链。结合以上，或许我们还可以这样理解Jamie的心态：有人告诉你你应该讨厌她，应该去伤害她，你觉得有道理，你决定这么做了，但是其实你自己也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她以及想要伤害她。

再次回到Adolescence这一标题。本剧是想展示一个青春期的问题少年吗？想告诉我们厌女情绪是如何荼毒一个少年的吗？这么讲吧，青春期的孩子犯下罪行这一事实，在某种程度已经不算骇人听闻了，而未成年人会更容易被糟糕的价值取向影响，这一因果关联也是能够很快达成共识。在我看来，本剧真正想要讨论的深层内容，应该是“关注青少年”这一行为本身。

关注的时机是什么？仅仅是在有惨案发生时才决定去关注吗？关注的内容是什么？关注那些致使你犯罪的原因？关注那些和你的犯罪有密切关联的生活事件，尤其是那些可能会让你陷入道德指责的事件，重点挑出你生活中那些最糟糕的部分，好像那些好的部分根本就不重要？相关机构和人员想要探得一个真相，一个说得通的、可以前后贯穿的解释：一个小男孩受到来自社会或者是来自家里的什么什么人的影响，产生了什么什么样的心理，演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因而实施犯罪，但是，有谁会关注他为什受到了这些人的影响，以及为什么会接触到这样的人吗（*）？

以上问题或许能让大家思考，为什么在观剧之后仅仅给出“Jamie因为厌女而杀人”这样的结论，是一件极为可悲的事情。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本剧真正精彩的部分其实是那些你来我往的不同人之间的的对话，如果没有这些镜头展示，理解这一事件的方式可能就仅仅是呈至法官面前的各项高度概括的证据链以及以诊断性结论为主的心理评估报告。

那么，跟随这四段优秀的一镜到底，我们究竟还应该思考些什么？关于Jamie先前有简单提到过（*），也就是原本那以提升价值存在感为主的初衷，究竟为何会一路演变至持刀杀人的地步？Katie曾带头发表过一些伤害他人自尊的言论，但是作为一个15岁的女孩，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形成了这样的认知，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愿意将裸照发送给她所认为的那20%的男性，并因照片门而受到了很多同窗的羞辱和嘲讽？此外，那发送的照片又有多少分是出于自愿？Katie的好友黑人女孩是有一定心理问题的，作为唯一能够理解她的人，Katie的心理状态又是如何？她也遭遇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吗？照片事件发酵后Katie拒绝了Jamie的示好接近，但是，这有没有可能是出于一种不愿展示脆弱的掩饰？还有，被传裸照的另一个女孩是谁？

至于家长和老师，全剧几乎所有的大人都对年轻孩子的情绪动向表现出了低感知和理解受限。黑人警官和儿子的交流听着像在两个图层，隐约怀疑儿子也有可能遭受霸凌（学校以及社媒）之后，却又放过这个进一步交流的机会。Ryan因为向Jamie提供凶器被捕，Jamie曾向心理专家透露自己和Ryan以及Tommy三人在学校里是会被霸凌的对象，作为未成年Ryan大概率会和Jamie一样接受心理评估，但是与案件基本无关的Tommy，对于他的霸凌还会有人继续关注吗？黑人女孩在听到老师提及要请心理咨询时，瞬间情绪失控逃离教室，老师共情流泪但是依旧挽留未果，这种请专业人士前来解决问题的做法似乎是正确流程，但是在女孩看来，怎么不是在向她强调她所厌恶的“你是有问题的”呢？

S3中女心理专家试图采用旁敲侧击的方式将此次谋杀和Jamie认知当中的“男子气概”(masculinity)联系在一起，这些询问技巧是具备一定专业性的，问看到女性裸照是否有掌控感，问家中父亲的表现和人际交往，目的是想搞清所谓“男子气概”有可能的参考源，但是这些询问基本上是无疾而终，且令被询问的Jamie感到气愤以及困惑，因为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暗示他的心理是不正常的，以及他的原生家庭是有问题的，但是事实是那样的吗？一个13岁小孩在看到女性裸体时真的会考虑掌控感这件事吗？而且s4中我们也能看到Jamie一家人的相处状态（但是请大家在解读喷漆事件时考虑一些这家人当时的心境，此处带有一点技术性的误导）。而且非常讽刺的一点是，女心理学家对于Jamie的突然暴走基本上是毫无预判的，所谓男性气概的极端化，就那么突然发生了，自己万不得已开始掩饰住害怕强装淡定，而Jamie的暴走是她那些谈原生家庭、谈视觉刺激的专业性推导所无法直接给出解释的。Jamie离开时，那些眼泪可能不仅仅是出于惊吓和恐惧。此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女心理专家叫Jamie解释了“20-80法则”的含义，此处并不见得是她想要引导Jamie自己解释，因为她还很可能和黑人警员一样，确实的不知道这一互联网用语的含义，而这点也进一步说明，不同年龄层之间信息交流的屏障是普遍存在的，即便是像心理学家这种所谓的高知人群，也有可能难以打通这层屏障。

本剧的结尾，父亲倒在Jamie的床上哭泣，离开时说了一句“I should've done better”，这句话何尝不是说给所有成年人听的？站在上帝视，感叹糟糕的社会环境、网络环境甚至是教学环境，用环境去为犯罪的发生进行一些结构性的分析和解释，但是即便讲述的头头是道，即便抽出了核心和本质，并且强调要如何改变这一核心和本质，难道就能解决实际问题、避免惨剧发生了吗？

从某种程度上讲，抽离、总结、概括、定义......这些行为的背后是一种散漫的视野，无法真正聚焦，无法走近细节，无法触及身后，无法观清全貌。人人都在讲要关注青少年（adolescence），但是人人都在以成年人的方式、即所谓更为经验老练的视角去完成自己口中的关注。而且有时候，即便你的确是那个最关心这个孩子的成年人之一，愿意去关注一些旁人不愿意关注的更细节的部分，你也会出现自顾不暇陷入自身情绪的情况，就好比在大脑受到刺激时完全听不到身后的女儿究竟在和自己交流些什么，就好比感叹自己的儿子终于愿意重拾画笔了，甚至表示自己愿意去承认罪行了，却无暇思考这个孩子已经脱离手机以及社媒一年多时间了。